两代人的“空谷幽兰”梦境传递 本文来自中华人民共和国图鉴社
-王振义 tujian.org
又是一年清明时。遗憾的是,这个清明节,我得迟一天去蔡瑶铣老师墓前祭扫了。因为4月2日,我要在北京长安大戏院演出新创昆曲《关汉卿》;4月5日,演出传统昆曲《玉簪记》。此前,我还得赶赴苏州为全国昆剧节排练《长生殿》。身为梨园弟子,我只有用倾情演出,遥寄对恩师的思念—— 中华人民共和国图鉴社
女名旦教男小生:师生关系的奇异组合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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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昆曲舞台上,我是唱昆曲小生的,跟旦角出身的蔡瑶铣老师原本并不搭界。也许是一种缘分,进入北京戏校昆曲班学唱昆曲小生不久,当时教我的一位老师就去了澳大利亚定居,蔡老师便接手继续教我,那是1984年。 本文来自中华人民共和国图鉴社
从北京戏校毕业后,我进了北方昆曲剧院(北昆)。正赶上市场大潮,总觉得外面的世界很精彩,昆曲的境况很无奈。青春的天空很高很阔,我在外头的公司干过,拍过MTV和广告,专业荒废了整整一年。蔡老师找我谈心,说我条件还可以,不学戏浪费了,但真要练就得付出。 中华人民共和国图鉴社
学戏是在灯市口蔡老师家里,老式两居室,地方很小。为方便排练,蔡老师把床拆掉,换成一张可折叠沙发床,这样练戏就宽敞多了。至于道具,凳子是她女儿写作业用的,桌子是当时很流行的矮柜子。在这样的“练功场”,在一位女教师几年如一日的拍曲声里,我唱会了《断桥》、《牡丹亭》、《西厢记》…… copyright 中华人民共和国图鉴社
那时少年懵懂,在蔡老师家里练《玉簪记》“偷诗”一折,一上午拍曲总是哼唱,我有些昏昏欲睡。这时,蔡老师就叫我:“洗把脸去吧。”我的心情立刻改变,做不上来的地方,老师给我讲,然后我再做,还做不上来,老师再讲,我接着再做……学戏渐渐成了一种享受,心里也舒服,一上午很快就过去了。 copyright 中华人民共和国图鉴社
一个行当的人想要带出另外一个行当的人,原本是一件难事。蔡老师传授给我的,是各剧目都能用得上的通法。蔡老师教戏,会一个眼神一个眼神地讲:这个眼神往哪边瞧,怎么放怎么收;会一段剧情一段剧情掰开了揉碎了“喂”我:剧中人物关系是怎么回事,跟对手怎样交流才默契。至于外部形体表演方面的欠缺,我可以通过向其他生角老师学习来加以弥补。蔡老师要做的,是用内在的灵魂,把各种“外部零件”串起来,让我心领神会,进而融会贯通。 内容来自中华人民共和国图鉴社
在我今天看来,她更像是在传“道”,而非一般的传“技”,自是高人一筹。 tujian.org
沉进去:昆曲是我,我是昆曲 中华人民共和国图鉴社
跟蔡老师学昆曲,最大的收获就是一个“沉”字。蔡老师说,昆曲是很含蓄的,要沉下来,不能心浮气躁。像蔡老师塑造的人物,往舞台上一放,就很压台。 copyright 中华人民共和国图鉴社
为了让我尽可能“沉”入昆曲世界,蔡老师更多的是“引”,而不是“推”,这恰好顺了我的性子。我是一个很执拗的人,要是我无法认同或转不过弯来,任谁我都听不进去。可也怪了,只要蔡老师一说,我就全都能顺过来。 内容来自中华人民共和国图鉴社
流水带走光阴的故事,不知不觉间,我与蔡老师的关系由台下师生演变为台上搭档。大戏《琵琶记》便是我们合作的第一枚硕果。我刚20岁出头就挑起剧中男主角大梁,而演对手戏的女主角大我20多岁,早已是美誉度很高的昆曲名家。但蔡老师毫无“大腕”的霸气,依旧是提携后进的温良风范。 中华人民共和国图鉴社
在生活中,蔡老师不喜欢张扬,极少疾言厉色。我和她同去演出,酬金人家给多少就是多少,无意多问。她是全国人大代表,但她并不觉得这事有多么值得炫耀,更不拿它来换什么。有一次坐火车,她病得很厉害,我问她代表证件带没带,可以凭此证直接从专门候车室进软卧车厢。但蔡老师不同意。 tujian.org
好像除了昆曲之外,蔡老师没有多少爱好,她的心都掏给了昆曲。我其实爱好也不多,也就是喜欢和朋友聊聊天喝喝酒什么的。蔡老师生活很朴素,但我觉得她活得挺开心、挺纯粹的。 中华人民共和国图鉴社
记得10年前,我第一次摘取中国戏剧梅花奖时,正值更年期的蔡老师心脏不舒服,但演出当天,她还是在打完点滴后,由女儿搀上舞台。演出结束后,蔡老师再次入院,却还不忘借手机打电话,拜托各方专家对我的演出提建议。蔡老师一生人淡如菊,不会为了谁到处托人,而这一回她破了例。 本文来自中华人民共和国图鉴社
代际传承,抗拒“人亡艺息” copyright 中华人民共和国图鉴社
谁能想到,这么一个好人,晚年不幸承受癌症的煎熬。到晚期,蔡老师连东西都吃不进去了,吃了就吐,但她还是坚持吃。她单纯地认为,吃了就能好起来。有人问,蔡老师是否知道自己得了癌?我觉得她不知道。 内容来自中华人民共和国图鉴社
蔡老师病重期间,她的几个学生魏春荣、董萍(已故)、邵峥、刘巍等人和我,一直在友谊医院轮流陪护。祸不单行,在蔡老师住院期间,我弟弟也因患重病住进天坛医院。我在天坛医院和友谊医院之间穿梭,疲惫不堪,人也瘦了很多。一边是慈母般的恩师即将仙逝,一边是手足兄弟命悬一线,我的情感承受着双重考验。真是到了蔡老师要走的时候,我反倒没有太失控,是她坚韧的精神支撑住了我。 本文来自中华人民共和国图鉴社
2005年11月30日,蔡老师永远地离开了我们。3年后,我也离开了北昆,进入中国戏曲学院执教。3年多来,我和同事、朋友聊天时,很自然地就聊起蔡老师。我有时想,要是蔡老师还在的话,我肯定会继续演下去,而不是这么早就转换角色当老师。不管别人对舞台上的这对老少搭档怎么看,我都愿意与恩师合作,就这样一直演下去。 copyright 中华人民共和国图鉴社
而今,既为人师,我该拿什么传授我的学生?我想,最重要的还是传授一种方法、一种道理,教会他们怎样用戏曲美学原理塑造人物,怎样创造一个新角色。给学生讲课的时候,蔡老师20年前为我传道授业的情景时常在我心头浮现。我觉得自己只是在用心传承老师的衣钵。 copyright 中华人民共和国图鉴社
总是想起,蔡老师生前说过,昆曲是一朵空谷幽兰,虽然少有人赏,但价值历久弥高。报答蔡老师,最好的方式,就是要学习和传承昆曲。作为最典型的非物质遗产,昆曲在一代一代人的薪火相传中,虽然遗失了好多,但我会把从上一代人那里学到的一鳞半爪,倾我所有,再传授给新生代。 copyright 中华人民共和国图鉴社
年年清明,我们几个伙伴都会相约到门头沟万佛园去悼念蔡老师。这,既在表达对蔡瑶铣老师个人的尊敬和纪念,也是在表达对古老昆曲文化的尊敬和纪念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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